◎之一:农家小屋
那是三间扁担头屋,圆椽,蒙砖,滴水瓦。小宅院,大天地。
一缕阳光,从花窗里射进来,很生动。
西首是前房,正中是灶间,东边是卧室。三个章节里,写满了腌菜卤煮毛芋艿一样喷香的故事。
旧门槛,老行当。眼睫上有小木船,橹,桨,篙,渔网,渔篓,橹屌上那一曲船歌与糟炖鲫鱼的味。有石磨,竹匾,有风车,有稻魂,一对箩筐,一圈谷领,一副勾绳扁担。有锄头,铁耙,粪桶担与烈日下的瞌瞌绊绊。有黄布伞,木高跷,棕蓑衣,油纸笠帽与一个摸不透的雨季。
石磨吟唱,与日子同步打转;石臼开花,与钟声有序冲撞。
舌尖上有一个火辣辣的世界。
有三眼灶头,尺四镬,高镬盖,铜勺,广勺,烧火矮凳,灶毛洞,悬空的饭烧箕,一日三餐,与灶君文化。有四凳八仙桌,桌上有老茶壶,罩篮与美孚灯,靠窗有洋铁淘箩,竹须洗帚,毛竹蒸架,榆木砧板,糙卤碗,盐钵头,油壶油盅,盖碗,与传统女主人灶前忙碌时的身影。有木盆,竹盘,竹椅,提桶,脚桶,担桶,有杭州篮,淘箩,面盆,菜肆橱,水界石,清水缸,咸菜甏,与咸菜甏里春夏秋冬腌制的故事。还有萝箕笤帚,篾畚箕,簸斗,墙上圣人的语录,叫得出的方言乳名却写不出对应汉字的各式器皿,与敝帚自珍的传世家训。
筷头上全是吃蚕豆不吐壳的小农思想。
跟着日头走一遭。
隔墙有耳的卧室。有镶嵌铜绞链的暖橱,中式梳妆台,簸柳斗,线板,引线,顶针,与一连串婆婆妈妈的针线活。有雕花凉床,麻纱蚊帐,绣花拖鞋,元宝口套鞋,马桶,夜壶,有水灵灵的方言,鼾声,与梦境里美滋滋的房事。时间旧了,月光流水一样远逝;物件旧了,念想石臼一样深沉;记忆旧了,四季里的农事高跷一样跌跌撞撞;麻雀的叫声旧了,童谣火烧蚕豆一样清香。一阵风飘过,几顶草帽落地,蓝天里浮起一朵白云,飘呀,飘。
黄粱梦也是土生土长的美梦。把一条小河搬进来,把那只农船搬进来,把雨里的船歌搬进来。一缸水,半镬汤,一方算盘,三百六十五个小日子的账。
(2017-04-17 21:15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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