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/ 路人
樟树,是一种比较名贵的树。然而在家乡柳思人眼里,她是那么的普通,普通得犹如庄稼汉腿肚上的泥巴一样。在这里,房前屋后,小桥旁边,曲径深处,阡陌尽头,无一不是樟树的栖身之地。但是,有一棵樟树,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至今还不能轻易忘记它——这就是柳思桥头的那棵老樟树!
从我记事那天起,老樟树就耸立在那里。不用说它的高,粗和枝繁叶茂,郁郁苍苍,仅仅那树的华盖投下来的荫影,也足以能够开出半亩菜畦来。在那一方树荫里,曾留下了我童年的记忆和绵绵情思。每每站在树荫里,使我常常想起一位老人,想起他,使我更憧憬童年那段美好的生活。
他,驼背,驼得额头几乎碰着膝盖,左手拖着一尺来长的“丁”字型矮拐杖,光溜溜的;他有名字,但很少听到有人叫过,左邻右舍,男女老少,都管他叫“驼子娘舅”。
“驼子娘舅”是一个和谐可亲的老人。他住在我姑母家的一间一开门就能见到那棵老樟树的“拦头屋”里。屋子不大,但料理得挺整洁。靠窗面东一副板床,朝北一张旧樟木箱,光溜溜的;一个泥垒的土灶,一口小水缸,一条板凳,外加一把矮竹椅。邻居们见他生活太清苦,有钱出点钱,有力出点力。大人们白天活儿忙,照料之事自然落到了孩子们身上。那个时候,我只有十来岁,因读书,常住在我姑母家。受长辈们的影响,也时常帮他做些事,拎水,淘米,扫点樟树叶取火等,该做的,什么都做。
遇上阴雨天气,“驼子娘舅”会全身酸痛,手脚就更不便当。每当此时,他就不得不唤我们这帮孩子们过去,帮他做点什么,即使是赶一只偷闯屋子的老母鸡也好。事罢,他就给我们塞上个苹果什么的:“拿去解解馋虫吧!”话后,还“咯咯”的笑着。先前,我们还不敢拿,怕大人们说不懂事,日子长了,自然也就不顾了。伸手一接,奔到门外,嘻嘻哈哈,吵闹一番。“驼子娘舅”从来没有因为我们的嘻笑、吵闹而说我们什么;当大人们责怪我们时,他总是笑着说:“闹热点好,闹热点好!”
“驼子娘舅”,从来不向孩子们吐露自己的身世,我们也不想搅乱他那宁静、愉悦的生活,因而也从未问起过。只是听大人们说起,他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后,才变成那样子的。
“驼子娘舅”平时无烟酒嗜好,他一闲下来,总喜欢坐在石桥边钓钓鱼。农历三月,择个晴朗天气,吃过中饭,泡上一壶茶由隔壁泉林捧着,一把矮竹椅由表弟友章搬着,一只水桶由我提着,磕磕拌拌走过桥,站在校门口的樟树荫里等着。“‘驼子娘舅’钓鱼来啦!”同学们也拥上来。“驼子娘舅”拄着“丁”字型拐杖,慢慢地移过了桥,然后慢慢地坐到矮竹椅上,别上蚯蚓,放下钓子,就情不自禁地哼起自编的小曲来:“三月三,鲈鲤上岸滩,钓子落去,鲈鲤上来。”每当这时,我们都屏住呼吸,一点声响也不敢出,静得简直连帮岸内鲈鲤的叫声也听得到。直到上课铃一响,才“呼啦”一声散去。等到下课,“驼子娘舅”的矮竹椅旁,又挤满了人,茶壶里又添满了茶水。此时,如果用手往水桶里一摸,肥肥的鲈鲤,噼噼啪啪地乱折腾起来,弄得不好,会泼你一脸清水呢!......
有一年隆冬,一夜大雪,压断了老樟树的不少丫枝。早晨一起来,我们想到了“驼子娘舅”,匆匆赶到门外,见他拖着拐杖,在门前很卖力的扫着雪,我们都想帮他个忙,而他却说:“这里由我来,你们去扫桥上的雪吧,再去看看老樟树!”我们四、五双手,一支烟的功夫,就把桥面上的积雪弄了个精光,顺便把被大雪压断的樟树丫枝拖过来,放在“驼子娘舅”的门前......
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。如今“驼子娘舅”也早已离开了人世,但那棵老樟树依然存在,而且越发苍翠了......
(2009.6.1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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